冬枣公园

无情无义无理取闹

一万一千零一夜(2)

三体AU,瓶邪/不知道算不算邪簇

  黎簇从漫长的冷冻中醒来时,世界又改变了很多,他想他们是不是把自己运到了月面基地,一个三维动画般颜色变化不定的世界,但事实上,改变不是在空间,而是在时间上发生的,他仍然身处地球。

  在长白山地下,张起灵已经一百年没有见过外人。上一代人心目中救世主的形象到这一代发生了异化——每分每秒,新闻论坛对面壁计划和执剑人的争议无休无止,他的存在成为现代文明的一个悖论,针尖般危险的平衡点,历史上没有任何一个阶段像现在这样繁荣自由平等,也没有任何一个时刻达成一个人绝对的独裁。

  对于两个世界,他都是异类。

  太阳核弹链的起爆开关,曾经短暂移交给太空舰队,然而黑暗森林威慑的控制权掌握在人类的大群体手中,威慑度微乎其微,从收回控制权到觉察这个事实,人类的反应非常迅速,但以当时吴邪的身体状况,无力接回这柄达摩克里斯之剑,他从重症病房中苏醒过来的时候,张起灵已经代替他进入了地底。引力波宇宙广播系统零号控制站是人类建造的最深的建筑,每三个月,吴邪穿越重重的钢门来见张起灵一面,张起灵的目光会短暂地从白墙上离开,落在吴邪身上,在莫霍不连续面下的地慢中,在最孤独的空旷中,据说他们凝视着彼此,几个小时不发一语,门厅中没有监控设备,如果他们谈了什么,只有银河彼端以智子监视着地球的异星人听得见。

  为抵御深入地层的高压高温,威慑中心有独立的空气内循环和冷却系统,湿度温度恒定,吴邪的到来,意味着地面上季节的变迁。

  黎簇办理了在新时代生活的一整套身份证明,机构处理起冬眠醒来的人经验丰富,很多像黎簇这样遣送未来的项目联络人员已经失去了服务对象。黎簇来自一个传奇的组织,行动上保留着一些特权,不然威慑中心的准入令起码要拖延十八个月。

  情理之外意料之中地,张起灵同意见他一面。二十年来,张起灵面对一座白墙,没有说过一个字,一句话,他的语言能力一定已经丧失了,黎簇觉得,这没有什么区别,他这辈子,也许本来该要做一个哑巴的。

  一个世纪以前他们认识的时候,黎簇就几乎没有在这个人身上发现人类表达自我的本能,像一个稳定运行、无悲无喜的机器,AI都比他可爱。当那个人死去之后,他最后一丝诉说的需求都消失了,那是世界上最后一个认为他不该担负这种命运的人。他以空无的目光逼视着那个四光年外的世界,带着自绝于尘寰的孤独和不可动摇的意志,带着不惜代价的决绝,打消他们一切轻率的举动。如果我是三体人,面对这样的一双眼睛,一定感到心悸,黎簇想,和面对当年的吴邪一样恐惧,目标不受控制、不可预测。

  他尽力想绕过的人影从记忆最深处浮现出来,在进入威慑控制中心、见到张起灵的整个过程中,黎簇保持着异样的冷静。但是这个名字不断闪现,心脏像被弱电流穿过一样。

  苦难和不公正,救世的神坛和无限权力,被侮辱与不理解,这些会使人面目全非的东西,在张起灵身上轻若无物。当他的目光从墙壁转移到黎簇身上,黎簇感到自己像纸一样薄弱,灵魂无所遁形,张起灵的目光本身或许没有任何的意味,但是,对于同样经历了那些事的黎簇而言,沉重到无法负荷,一滴水,一片云,却沉重到无法负荷,这不是他自己的感受,也来自费洛蒙传递给他的、吴邪的情绪。

  “唯有这个计划,才能让你摆脱你身边的那些人,重新获取你下半生的自由。”

  言犹在耳。

  外表看,张起灵不至于毫无变化,但衰老的迹象不多。而黎簇自己经过八十年的冬眠,直接跨越了中间沧海横流的岁月。他们面向而坐,一瞬间,像是什么都没有改变。

  “我们见过,给出这么大面子同意接见我,说明印象还在。在下是接替您的候选人之一,”黎簇点起一支烟,这个时代,烟碱对于人体的伤害已经被克服了,每天抽一条都没有死于肺癌的风险,但黎簇的烟卷是自己搓的,“也有可能是张家人,但民众对于一姓世袭这种事,很敏感。您很久没有出去了,现在走在大街的,简直分不出男女,只有来自我们危机纪元的人能承担起这种可怕的负担——只有变态具有毁灭两个种族的凶残。不幸蒙吴小佛爷教诲,发神经的经验也有一些,但他不是真正的变态,换句话说,他不是神,充其量是个神经病,你比他厉害得多,关于做执剑人,要是有什么心得,差不多可以传授给我了,不耽误。”

  他只吸了一口,纸烟夹在中指和拇指间,火星慢慢的燃烧,整条烧成了白灰,一动,白灰跌碎在地上。张起灵住的地方,保持着一种冷战时期核弹防御工事的坚固和原始,连清扫机器人都没有,烟灰就静静的躺在地上。

  对方似乎根本没有在看他,黎簇原本以为自己会有一些挑衅或者焦虑的情绪,但是没有,远远没有身处“美丽新世界”中的焦虑。

  张起灵的手指扣在椅子的铁扶手上,稳定的敲击声,金属振动特有的空洞,光椎感应随之闪烁,黎簇点头,“九十二年前,服役于亚洲舰队。十六项专业课,当时挂了九门,有人出面摆平开除处分,把我从军院中级战术部转到物理系,经手调档的人是王盟,谁都知道,王盟代表关先生。三年研究院,生不如死,我只读了半年。”

  “但是结业考试的时候,我是第一,我不是从教科书里学知识的,关先生给我喂毒,如果是现在这个时代,他一定会因为渎职罪上法庭。”

  *

  21世纪中叶之后,全息影像的留存非常普遍,一些热衷于此道的人,储存下来的材料恨不得拼出每季八十集的八季连续剧。吴邪留下的资料没有那么多,到档案馆全下载到终端,绝大多数都是文字,没什么意思,黎簇以后也许真的会读一遍,但现在仅仅是在存盘占着几十个G的位置,和现代移动设备的空间相比沧海一粟。

  墨绿色暗影汇集成无数的方程式,瀑布一样流淌下来,其中穿插着蜿蜒的红色线条,这是一种不可解译的、幽灵般的语言,是吴邪那个时代,用以对抗智子监视的成果,一个不成功的尝试,完全建立在吴邪个人的经验上。说不成功,是因为无法推广,为了保存住秘密,上溯一百年,能读懂它的智慧生命不超过五个,黎簇是第五个,而且只懂得一部分。

  事实证明,呕心沥血创造出来的“幽灵”,也仅仅是一个幌子,其中包含的信息,随着时间的推移,已经完全失去了价值。

  猩红的蛇,魂魄的矿井,黎簇竟然有些觉得温暖。他被流放到时间的边缘,像没有眼睛的马,骑手放松缰绳,即使踏前一步深渊,也要义无反顾地冲锋。

  是赌博。“你随便,”他想起第一次上破冰船,吴邪带着愉快的笑容,“我不但出赌资,还把我的手先押上去,不过,只有一只。如果你输掉,下一轮就得押上自己的手了。”

  冰川表面的反光莹蓝苍白,吴邪的瞳孔黑得惊心动魄。海平线弯曲,“长白号”切过北冰洋浩缈的波涛,像要行驶到天上去。

  后面的事顺利得像玩儿一样,他逐渐相信这个男人神机妙算,一切尽在掌握,很久之后黎簇才惊觉,那一刻吴邪的癫狂是真正的癫狂,为了赌到12点,他真的不在乎把左手留在赌桌上。黎簇至今不明白那个光怪陆离的夜晚,自己的“好运气”从何而来。荷官检查完袖口衣袋,吴邪就把露指手套摘下来,胳膊肘架在黎簇的椅背上,横过他的背部,那条手臂上有十七道血痕。一开始黎簇握牌的手都是抖的,然而骨子里的恶性冲上颅顶,他开始不在乎价值百万的筹码。

  第十一轮,前六次下注互有输赢,第七轮起五局连败,终于用尽了吴邪的赌金,垒上桌的筹码足够上联合国买一个星座。吴邪把自己的手放到赌桌上,黎簇盯着吴邪的手,一瞬间几乎呆了。

  “可惜在水上,不在陆上,我发小一通电话,陪你们玩到地老天荒,现在人穷志短,没办法了。”吴邪啧了一声,半张脸埋在围巾里,眉宇憔悴,然而略无靳色。“小子,看牌。”

  黎簇动弹不得,吴邪看了他一眼,那一眼中绝大的压力逼迫他玩下去。输。这一次该加的注是黎簇自己的手。

  他右手抓住左手,逼迫自己不能怂,吴邪摇了摇头,“你不靠手艺吃饭,干啥啥不行,人家要你的手做什么。”

  “押‘天梯号’主机的一组数据。”

  张家人曾经用超强度纳米丝,在运河上拦截游轮,那艘船上保存着另一个文明的元初信息。黎簇对此一无所知,只感觉到气氛骤变。

   然而从这一把起,牌桌上的风向逆转,仿佛幸运女神站在黎簇身后。吴邪始终没有把手从牌桌上撤下去,最后对家看过去的眼光完全变了。那是一只很文气的手,在拿刀拿枪之前,摩挲过很多年的老物件,研磨砚台,切玉刻金。

  “这小子?这小子不是什么人。”吴邪的嘴唇干燥起皮,但他戴的那条羊毛围巾非常柔软有光泽,“口天吴,吴小狗,今天输给他,你认不认?”

  “计算威慑度的模型,不是精确的。没有人传达过他们的音讯,对不对?执剑人坐困牢笼,像长城要塞的一块砖头,似乎闭目塞听,但是从那一年起,你的威慑度从稳定的百分之八十上升到百分之百,比吴邪最疯狂的时候还要高的数据,让他们太不安了。”黎簇说,“已经有数十项反人类罪名在洲际法庭备案,你一旦卸任,定罪是一定的,但不会有监禁,你还可以去看他们的坟墓,可以看他写给你的信,放在他的房子里,遗嘱说房留给你,装书信的箱子也是你的,福建潮湿,拖个十年二十年,就污了,坏了。”

  “每天读一封,你的记性不好,读完了,从前面再读一遍,一百年,过得会很快。”黎簇说,“听说,你懂德语和英语,读过菲茨杰拉德么?二十世纪泡文艺女青年的工具书,逆水行舟……直到回到原来的地方。”

  他知道代价,是错失了某个人的一生,但他无法拒绝。超低温席卷他的肌体前,骗子在舱体边,一直看着他,他们从未对视过那么长的时间,那种感觉,像是沉没的同时仰望水面上的光。在地球上发生的每一件事,无不暴露于智子所见的年代,吴邪依旧是一个谜,彻骨的严寒冻结和滤去了他意识中的纷繁和嘈杂,吴邪低下头,呼出的气在玻璃上凝结成白雾,如果把冬眠存活技术说得浪漫一点,一个封印术,那么吴邪是咒语,是贴在五指山上的佛教圣言。

  吴邪的手指在透明罩上轻轻敲打,他的敲敲话,黎簇懂得一点,“我是你爸爸。”

  黎簇想破口大骂,又想笑,于是定格在一个非常扭曲的表情。

  修长的手指,弹钢琴一样跳跃,“拜拜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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